读懂红楼，才知何谓情深

越剧版《红楼梦》中演宝黛初见这一段，

有句唱词这样写：

“眼前分明是外来客，

心底却是旧时友。”

金玉良缘是何等富丽堂皇，

可神瑛侍者却只追随着自己的绛珠仙草。

年少时读红楼，

最是可悲可叹宝黛二人的有缘无分；

后来年岁渐长，再读红楼，

却忽然发觉，原来人之深情，

不止在宝黛之间。

“开辟鸿蒙，谁为情种？

都只为风月情浓。”

在这个盛夏时节，不如沏一壶茶，

闲来无事，再去大观园里，

寻找一份至纯至真的深情。

01

最深情，最细微

为了元妃省亲一事，

贾家从苏州买了十二个唱戏的小戏子来，

宝玉有次晌午从蔷薇花下经过，

便瞧见小戏子之一的龄官蹲在地上，

一边哭一边用簪子在地上写贾蔷的名字。

宝玉用眼随着簪子的起落，一直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，数一数，十八笔。自己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着他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，猜是个什么字。写成一想，原来就是个蔷薇花的“蔷”字。……画完一个又画一个，已经画了有几千个“蔷”。

“娉娉袅袅十三余，

豆蔻梢头二月初。”

情窦初开的少女，

满腹的馥郁心事无人可诉，

只好在僻静无人处，

把心上人的名字一遍遍描摹于土，

即便无人知晓也无妨，

细枝末节的爱意，

本就不是要宣扬到人尽皆知。

村上春树说：

“爱是细节，不爱也是。”

杨绛年少时给钱钟书写信，

只有一个单字“怂”，

钱钟书的回信也只有一个字“您”。

旁人看了只会摇头道一句不懂，

唯有用情至深的二人，

才知这是隐藏在字谜里的细微爱意：

“怂”：你心上有几人，可否有我？

“您”：我心上唯一人，只有你。

有人说：

“真正爱你的人，

不是甜言蜜语说得多动听，

而是能让你感受到被爱，

他的爱炙热又有温度。”

情深相知，不在山盟海誓，

而在日常琐碎里，细枝末节。

情深无言，情深细微，

他能感知你每时每刻所思所念，

在你最需要的时候，

抚平你心上的所有伤痕。

02

最深情，最简单

大观园里繁华热闹，

一穷二白的刘姥姥似乎与这里格格不入，

于是当这位穷亲戚来讨要些物资过活的时候，

谁也没把她当回事，

二十两银子便将她打发了出去。

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，再拿一吊钱来，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。凤姐乃道：“这是二十两银子，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。若不拿着，就真是怪我了。这钱雇车坐罢。改日无事，只管来逛逛，方是亲戚们的意思。天也晚了，也不虚留你们了，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。”

当时的王熙凤不会想到，

自己随手打发出去的二十两银钱，

日后却成了自己女儿的救命稻草。

后四十回，贾府败落，

巧姐被亲舅舅卖到烟花之地，

正是这位一穷二白的老妇人，

卖光了自己的家底，

把年幼的巧姐救于水火中。

最难得的不是你有一筐饼，

施舍了一个给我；

而是当你只有一个饼的时候，

把仅有的这一个给了我。

当贾家树倒猢狲散时，

唯有刘姥姥记挂着当年的滴水之恩，

倾尽所有，知恩图报，

用最简单的方式，

对这份情报以涌泉。

有人说，

当代社会的交际越来越难，

知人知面不知心，

你对别人掏心掏肺，

换来的可能是背后捅刀，

久而久之，内心越来越封闭，

每一次的敞开心扉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
可我想，偶尔，

感情也可以简单一点。

就像从前，车马很慢，

我们来不及把内心修筑得无坚不摧，

于是把感情铺展成最平淡的一张白纸，

只相信最简单的问心无愧。

03

最深情，最无言

《红楼梦》第三十四回，

宝玉挨了父亲的打，

凤姐和一众姐妹都争着前来看望，

唯独不见了黛玉。

直到众人渐渐散去，

宝玉迷迷糊糊睡过去时，

林妹妹才姗姗来迟。

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，满面泪光，不是黛玉，却是那个？宝玉还欲看时，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，支持不住，便“嗳哟”一声，仍就倒下，叹了一声，说道：“你又做什么跑来！虽说太阳落下去，那地上的余气未散，走两趟又要受了暑。我虽然捱了打，并不觉疼痛。我这个样儿，只装出来哄他们，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，其实是假的。你不可认真。”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，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，气噎喉堵，更觉得利害。听了宝玉这番话，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语，只是不能说得，半日，方抽抽噎噎的说道：“你从此可都改了罢！”

每每读到这里，

我都不禁会联想到苏轼的那首《江城子》。

熙宁八年，

早已故去的结发妻子王弗进入苏轼的梦境，

东坡感怀良久，

遂写下那首流传千古的悼亡词。

十年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千里孤坟，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，尘满面，鬓如霜。夜来幽梦忽还乡，小轩窗，正梳妆。相顾无言，惟有泪千行。料得年年肠断处，明月夜，短松冈。——《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》

“相顾无言，惟有泪千行。”

深情至此，思而不语，

一切语言文字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，

苏轼只能在梦中对着妻子的幻影拭泪，

千言万语都缠绕在心头，

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。

正如宝黛二人，

心上人遭此浩劫，

担忧、惊惧、悲伤一齐涌在黛玉心头，

她怎么可能不为之难过？

只是又恐痛哭让人惊扰，

独自把双眼哭肿，

最后终于见到了人，已是“气噎喉堵”，

那些责备和恳求早已在

无言的哭泣中被宝玉看在眼里，

她不消再说，只道一句：

“你从此可都改了罢！”

繁华落尽，方见真淳，

素面相见的真情，

不需要轰轰烈烈的衬托，

不需要苍白语言来解释。

情到深处自然深，

因为懂你的人，

你的一个眼神，便足矣。

张爱玲说：

“因为懂得，所以慈悲。”

最深切的感情，

莫过于相顾而相知。

所谓深情，

并非高深莫测，曲高和寡，

它只是需要你用心去栽培，

在细微处，用最简单的方式，

发掘出生活里无言的本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