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梅树下

雪天。红梅树下，我听到梅花挣脱冰凌裂帛的声音，娇小的花朵鲜鲜艳艳，清彻的香气直扑胸怀。一场暴雪成灾，周边的树饱受摧残，高大的樟树断了枝桠，桂花树整体倾斜，本来翠绿的林地散落一地的落泊。唯红梅树精神，柔软的树条随弯就曲，任雪压寒冻，一树的花蕾，睁着清醒的眼睛。

我极爱红梅，平时总要多看上几眼，似乎是天意，门前并立着数棵红梅，一字排开，夹杂在形色树木之间。红梅树低调，素常里不显山露水。有叶时绿，但也平和，淡淡的垂下稀疏的阴凉。无叶天，枝条轻松，洗净铅华，素净如一方褐色的泥土。只是在严寒的冬天，陡地冒出颜色，与雪白争斗，峥嵘十足的个性。爱红梅日久，梅成了我眼中最美的风景。小时居住乡村，老宅的门前有株老梅，和杏树们比肩而长，许多年里把她当作了光开花不结果的杏树。开花不结果的树，谓之开谎花、讲假话的树，村里人多不待见。而红梅开时，雪花扑面，总有人驻足观赏。老梅苍老，花却抖擞喷香，红艳得如一片云。我也学着乡人，背着手抬斗看花，听凭香气滴落在我的眼睛里。略大时，我开始思忖红梅的品格，直到读到了诗句：“俏也不争春，只把春来报，待到山花烂漫时，她在丛中笑。”才知红梅的心思。农人念春天，红梅开，春到也。

春到，开犁下地，日子就又续上了。望梅止渴，是我接触最早的成语，包括这成语连结的故事。我曾不止一次爬上老梅树，寻找梅果，但无功而返，一直不知梅的滋味。老梅一树繁华不结果，倒让我心中戚戚。初生了访梅寻果的念头。之后外出求学，到了北方的城市。校园古树参天，有梅，不过是腊梅，一株复一株，黄近透明的花朵，挥洒无尽的幽香。我希望有一株红梅穿插之中，寻遍了校园，竟不见踪迹。我由此产生了对故土深深的思念，甚至连夜乘火车奔赴家乡，可惜季节不对，腊梅花香，老梅的花蕾还紧紧握着拳头。蕾红，花紧，老梅不懂我心。

好在北方的城是有红梅的。离校园不远的院落，有红梅数株。院是古院，梅是古梅。梅花探头，春色关不住。我轻叩院门，给我开门的是一位老人，鹤发童颜，他是一位画家。我说了对红梅的渴望，老人领我在院子里转悠。

我终于吃到了梅果，画家送了我一捧，新鲜的，酸得倒牙。那时，我正在朦朦胧胧的初恋中，酸让我清楚，钟爱的花朵，有时结下的是滞涩的果。画家还送过我一幅红梅傲雪图，梅红雪白，一对喜鹊翩翩飞。喜鹊登梅，喜庆。

北方多雪，雪映红梅。画家的白发如雪，也映衬着雪的俏丽。雪片如絮，我踏雪访梅，有点小资，却是情怀。门前的红梅提前开了，三几朵、数十上百朵，打了大大的提前量。我一再排开积雪，脚下的，梅枝上的。梅枝挂冰凌，花蕾如镀了层厚厚的膜，剔透出红色的光彩。

在红梅树下，看漫天飞雪，心不慌忙，寒冷走远，我想起了故乡的老梅，更多想起了鹤发童颜的老画家，他的一枝笔吐花喷彩，天天红梅开。心中有梅，梅为爱妻。

红梅树下，我看朵朵梅花开。飘雪，飘雪。